挖坑靠脑洞,填坑靠人好。
李维民+李飞
粮食向
生活里的五个片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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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哭——是李飞发出的第一个响动。
惊天动地、连绵不绝,就算是被护士裹在嫩黄襁褓里,他也还是不依不饶的哇哇大哭,论坏脾气,恐怕全省的妇产医院都找不到第二个。
刚刚生产完毕的钟素娟只来得及擦一擦汗,就慌忙坐了起来:“怎么了,孩子怎么了?”
见过各式各样的新妈妈,老辣的中年护士掀起眼皮扫了一圈,就把孩子塞给了李维民:“没事,好着呢,六斤八两,孩子爸爸抱一下吧。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随着小七斤的胖娃掉进怀里,李维民嘴里的解释戛然而止。
小孩子红红的、皱皱的,也看不出来像谁,总而言之是嗓门很大,拳头攥紧,脚丫隔着被子很有力气地踢在他胸口上。
几颗大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去,滑过小小的耳朵,淹没在细软的胎毛里。
“他没事。”李维民咕哝了句,很神奇的,看着这个丑丑的红皮小猴挪不开眼睛。
2.
李维民再没听过那么凄凉的声音。
炎炎夏日里,知了在窗外垂死鸣叫着。
他跪倒在钟素娟身边,感觉力量从身体之中融化、流淌出来,甚至没有力气挪动一下。
那位干练的同事,温柔的母亲倒在地上,寂静无声,死亡将她染上一层无法形容的灰败。
不到八个月的李飞在摇篮里尖利的哭泣,可是钟素娟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急匆匆地跑去抱他、亲他、无限柔情的拍哄他了。
那挣命一般的哭喊像一只无情的手,抓住李维民,将他拉起来,推过去,摁在摇篮前。
他看着小小的李飞,看着他挥舞着拳头,整个人胀得通红,泪痕在脸蛋上闪闪发亮。
那样愤怒,那样害怕,那样无助的放声哭喊。
却又那么、那么的凄凉,还没有传出这间屋子,就消散了。
3.
钟婶老得很快。
她双手放在小腹前,十根手指绞在一起,神情局促,一缕花白的头发从散乱的鬓角边垂下来。
李维民露出个安抚性的笑容,将警帽脱下来放在案几上,擦掉了额头上的汗。
“我……我也不是……”钟婶嗫嚅,“这孩子……就是倔,像他妈妈……”
在那个瞬间,钟素娟的幻影又一次出现在这间老旧的房屋内。
她笔直地站在那里,下巴微微抬起,又骄傲,又警惕。
“没事。”李维民看着她,视线又穿过了她,望向钟婶,“没事,我来,我跟飞飞谈谈。”
“诶,多谢你,李警官,多谢你……”老太太佝偻着身子,让出了房门,仿佛一个满心愧疚的加害者那样轻轻地退到了一边。
李维民推开房门,看到了蜷缩在床上的李飞。
小小的,瘦巴巴的,一头硬毛在头顶转出个漩涡。
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,只能默默地在床边坐下:“飞飞啊,你外婆不是……”
大人的话还没说完,李飞就已经扑到了怀里,胳膊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,滚热的小身体上全是汗。
李维民慌忙抱住了他,想说得太多太多了,最后只留下一声叹息。
“爸爸不要我,”李飞说,“我也不要爸爸,我没有爸爸。”
就算这样倔强地宣布着,他的眼泪也没有停下来,顺着李维民的脖颈,濡湿了他的领口。
4.
黑色桑塔纳风驰电掣地停在了老旧小区的门口。
李维民再一次急匆匆地下车,上楼,推门。
逼仄的客厅里挤满了钟婶的老邻居,他们围绕着李飞,眼睛里都是置身事外的同情。
十四岁不到的李飞低头坐着,怀里抱着钟婶的遗像。
“多可怜啊。”
“他小小一个怎么办呢……”
“家里没有人了。”
“钟婶这是死了都得挂心吧。”
空气中弥漫着人和檀香味,无端地让李维民感到呼吸困难。
“李警官。”
“维民。”
“小李,你看……”
李维民露出了一个平稳的微笑,眼神只盯着李飞。
小孩子已然抬起了头,惶然地望着自己,手指在相框边缘上捏得泛白。
“飞飞,来,”李维民走过去,抓住他的手肘,“跟我走。”
李飞歪着身子站了起来。
“相框给我。”李维民又说。
李飞松开了手。
“我们回家去。”
他抓住了李飞的手腕,感到小胳膊在自己掌心里扭动了下,一只小手探进他的手掌里。
手指头是冷的,手心全都是汗。
李维民装作没有听到李飞的抽泣,也没有感到他的战栗,只是握紧了李飞的手,昂首阔步地走出门去。
5.
李飞伏倒在李建中的尸体上。
他的哭泣寂静无声,宽阔的背脊剧烈的起伏,像是被地底熔岩推动的山峦。
泪水泉涌而出,与鲜血融合在了一起。
李维民知道那泪水有多么滚烫,能在人心上烙出一个又一个的疤痕来。
他站在那儿,第一次没有走过去。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