挖坑靠脑洞,填坑靠人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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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何时开始忌讳空山无人 从何时开始怕遥望星尘
原来神仙鱼横渡大海会断魂 听不到世人爱听的福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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交出毕业论文的那一刻,方木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叠A4纸一起结束了。
也许是他的年少轻狂,也许是他的单纯无知,又也许是他对于自己的盲目信任。
等到毕业答辩完成之后,方木看着空落落的寝室,似乎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。
他收拾好了一个双肩背,里面全都是生活必需品,剩下的东西就寄放在乔兰那里。
法医欲言又止,最后只是向他伸出了手:“手机拿来。”
方木习惯了她的大家长风范,不想分辨什么,直接掏出手机老实上交。
乔兰只操作了不到半分钟,就还了回来。
“速拨键。1是邰伟,2是我,3是亲爱的乔教授。”
很合理的排序。
合理到方木连拒绝的话都不好说出来,下意识觉得还带有乔兰体温的手机变得重了些。
方木去火车站是邰伟开车送他去的。
背着包的年轻人一出学校门口就看到了刑警队长。
和对乔兰的习惯类似,方木也学会了习惯邰伟的突然出现。
只不过在方木和邰伟之间,语言更为多余。
大多数时候,看这个男人怎么做,远比看他说些欲盖弥彰的话要更为有效率。
台风季已经过去了,天空常常是碧蓝如洗,云薄得像被扯碎了的柳絮,阳光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洒落下来,如同在炫耀自己的胜利。
坐在副驾驶的方木,摇下车窗,将右手伸出去,漫无目的地张开拳头,让风穿过手指缝隙。
邰伟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:“打算去哪儿?”
“禅达。”方木看着他迷惘的表情,解释道,“在云南,靠近缅甸。”
“……噢。”
“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还没有定。”
刑警队长显得十分忐忑,那其中暧昧不明的东西,连方木也不太明白。
邰伟并不是难以解读的类型,他之所以被判断为“喜怒无常”、“感情用事”,是因为他的行动远远超前于情感表达。
在感觉到疼痛之前率先反击,在指出目标之前早就迈开步子狂奔而去。
也许在邰伟眼里,所有人都是“慢半拍”,不管是老上司还是新下属,没有谁能跟得上他超新星一样剧烈的爆发,没有谁能在他全力追逐的时候与他并驾齐驱。
但是当邰伟慢下来,停在你面前,那就是将所有弱点暴露在你眼前的瞬间。
代表他信任你。
代表他在乎你。
到那时,你就可以触碰到他,触碰到这一团静止的火焰。
方木从邰伟紧张的侧脸上移开视线:“……要考研究生,也不会太晚,还得复习。”
“噢。”男人眉峰中间的疙瘩骤然松开了,好懂得就像一本打开的书,“孤身在外,注意安全。”
“好。”方木回答。
他们在火车站分手。
方木走过安检门的时候,扭头回看,邰伟隔着一道玻璃看着自己。
两个人目光相触的瞬间,刑警队长生硬地扭开了头,佯装寻找什么,将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掏摸。
笑容爬上了方木的嘴角,他当然知道自己最好就这样走开,假装什么也没看见。
但年轻人没那么做。
他折返回来,一直走到玻璃前,隔着看不到的障壁凝视外面的男人,直到邰伟再也装不下去,满脸不悦地抬头看过来。
方木掏出手机,解锁,将亮起的屏幕冲着邰伟,又在对方莫名其妙的眼神中,摸索着摁下了“1”。
口袋里的震动让邰伟瞬间明白了一切。
他看到那个小屁孩儿嘴角勾起,露出个贼忒嘻嘻的笑容,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该笑,是该接起还是该无视。
如果无视的话,这个速拨键不就形同虚设了?
如果接起来的话,邰伟很怕自己就这样把该交待不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了。
男人望着玻璃墙里的男孩儿,在那瞬间竟然被逼得进退两难。
然而就在下一秒,震动停止了。
方木的笑容并没有褪去,甚至笑得更狡黠,好像知道了世界上所有不可宣诸于口的秘密,男孩晃着手机,摇摆着身体,慢慢向后退步。
跟着,就这样没入了人群,消失不见了。
邰伟也就这样看着,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。
他缓缓吐了口气,忽然又觉得嘴里发苦。
刑警队长将手机从口袋里逃出来,看着上面红色的“未接电话”显示,想了想,把它留在那里没有消除。
方木在禅达滞留了很久。
事实上,他根本不知道要往何处去。
在那座古旧的小镇上,时间前所未有的慢了下来。
他每天在阁楼上坐着等天亮,又数着秒等待天黑,租给方木房子的女人,偶尔会端来洋芋焖饭请他吃。
作为回礼,方木就给这位“包租婆”的儿子讲数学。
他的学生在半天后变成了两个。
一礼拜过去,镇子上的所有孩子都和方木打过照面。
自认为从来不是讨小朋友欢心的类型,对于这种处境,连方木本人也很莫名其妙,不过好在有可以打发时间的“项目”了,他也没什么可挑的。
接下来的时间里,方木学会了很多事情。
野林子里,什么东西可以吃,什么不可以;哪里容易有蛇,哪种草嚼烂了涂在身上可以防蚊虫。
这些以前就算是他知道,也会很快忘记的事情,慢慢变成的变成了刻在脊髓里的条件反射。
有天方木突然发现,自己还学会了修天棚,给房子盖防水毡。
他觉得很好笑,独个儿笑了半天,笑声融化在带着林间潮湿的空气里,没有人听见,没有人回应,自然也就没有人问起。
方木在屋顶上坐了下来,油毡被日头烤得温热。
他闭上眼睛,让阳光透过眼帘,形成一片稳定厚重的红。
在孤儿院被老师和伙伴围绕着;在学校里,有陈希,有乔教授,还有姐姐一样的乔兰;当他离开学校,有邰伟,有罗艺……有许许多多人。
在过去人生的每一分钟,方木都没有感受过这样孑然一身的孤独。
好像可以就此消失在阳光下,融入暮霭之中。
也许陈希就在那里。
当属于方木的铃声响起时,邰伟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。
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盯着他看。
邢局却像是明白了什么,手一挥:“就这样了,散会,干活去。”
邰伟简直想抱着老上司亲两下。
他急匆匆跑进了办公室,关上门,摁下了接通键。
起初,那边只传来不知名的悦耳鸟叫,风穿过树叶的声音;渐渐的,原本被邰伟当作杂音的细小声响放大了。
仿佛电话那头不是他期盼的人,只是一头受伤的小兽正低低哀鸣。
“你以后想去哪儿都行。这次就先回来吧,赶紧的。”男人说。
“回来我还让你帮忙。”
“不当警察,当个什么‘顾问’,就跟美国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儿。”
“云南有什么呆的啊,又是大象又是孔雀的,还没有海。”
“罗艺问了我好几次,她想要那什么……噢,椰子粉,要无糖的。”
邰伟东拉西扯,说得嘴都干了,也不敢停下来。
他提起了乔兰、乔教授,八卦了邢局和他厉害老婆的事情,警局大院儿看门的老孙头当爷爷了,车棚里的大野猫捉了只拳头大的耗子,食堂的包子馅儿越来越小,三口都咬不到……
说得越多,邰伟就越慌,一颗心跳得飞快,撞得肋骨生疼。
不应该让这孩子一个人呆着的。
不应该就随便让他走了。
不应该的事情太多了。
我|操|你,邰伟。
“方木,你在哪儿?”
好半晌,那边竟然有了回应。
“……禅达。”
“噢,对,你说过。听着,我去找你。”邰伟哑着嗓子说,“我现在就去。”
“不用。”
“别他妈跟我说不用——”邰伟已经开始掏摸抽屉里的身份证,最早一趟火车是什么时候?禅达在哪儿来的?怎么去?得赶紧请假,手头的事儿要分分……
忙乱中,胳膊肘带倒了桌子上的水杯,溅湿了堆起来的卷宗,刑警队长连忙拿起卷宗,又把笔筒扫到了地下。
邰伟暴怒,一脚踹飞了笔筒,看着那个塑料玩意儿撞到墙根儿啪地一声碎成了好几块。
方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:“你别着急。”
“我没有着急,我……”
“我回去。”那道嗓音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甘霖,浇灭了邰伟的心火,只余下烧伤的地方一跳一跳隐隐作痛,“我回去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今天。”
“我去接你。”
“好。”
邰伟再次站到了那块玻璃外。
抱着一桶椰子粉的方木站在他对面。
男人率先转身向门口走去,方木伸出手,隔着玻璃按压在那条健壮的臂膀上,随着邰伟的节奏移向前,向前,再向前。
男孩儿单手推开了玻璃门,熟悉的、带着海水味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邰伟就站在所有他熟稔的东西之间,复杂难懂地望着他。
就在这瞬间,方木豁然明白了,他可以去任何地方,可以追求各种意义上的自由,在这片广阔天地里,没有任何人和事情可以束缚一个自由的灵魂。
但他终究还是会回到这里。
回到面前这个人的注视之中。
方木还不知道邰伟眼里那激烈的情绪是什么,不过他可以慢慢地想。
很慢,很小心,很仔细地去想。
END